【翻譯研究所】「山高水急」台語怎麼說?論新世界的慣用語

Gustave Cheng
5 min readSep 14, 2020

--

本文要討論的是現代台文最為缺乏的「慣用語」。

慣用語是熟語的其中一種,所謂「熟語」,維基百科定義是:

又稱習語(idiom),是由詞或語素構成的常用而定型的現成語句,是大於詞的語文單位,但又具有詞的特性。

簡而言之,這是詞語中的固定說法,範圍:詞<熟語<自由語句。具體而言,就是大家讀書抄寫到手快要斷掉的成語、諺語、歇後語、格言以及本文要談的慣用語等五大類。

講快一點,熟語就是你不經大腦,反射性可說出的現成語句。舉個例,不諳台語者,都可以說出「愛拚才會贏」、「天公疼戇人」等等句子。

台語的五大類熟語,俗語(sio̍k-gí,諺語)、孽譎仔話(gia̍t-khiat-á-uē,歇後語)整理且運用得最完整。成語(主要是四字,還有三、五、六字的)在老一輩中仍很常用,但台語力弱化的年輕輩,多是透過嚴正的台文教育學得的。金言玉語(kim-giân gio̍k-gí,格言)通常是透過歌詞、戲劇、名人來產生媒體效應,期待暢銷的「語錄體」台文作家誕生。

至於慣用語,是二十一世紀台語最弱的部分。因為,沒有台語報紙、雜誌、學院與學校。

舊世界與新世界

慣用語就是團體、地域、行業慣用的言說方式,也可以說是一種氣口(khuì-kháu),你看黑道兄弟除了說話的口氣與音韻響噹噹,還有你聽不懂的僻話(phiah-uē,黑話、行話),更有許多他們慣用的語句,你一聽就知道是道上兄弟,入門款是「咱兄弟人⋯⋯」

這是語言的角頭(kak-thâu),較為新穎的說法是宇宙仔(ú-tiū-á),無論在市場、教會、百工技藝、各城鎮村莊,都有自給自足的語言系統,系統內的人熟悉到爆,運用得行雲流水。系統之間可以互通,但無法全部貫通,就像黑手師傅在機車修理或機械的台語俐落無比,沒有信教的他跟牧師聊天,教會事物是無法講得順暢的。

但那是舊世界,當下台語最缺乏的,是新世界的語言系統。

文章標題談到「山高水急」,乃現代的地理學歸納出來的結論,透過學校教育與媒體傳播,大眾不僅熟悉,且人人都會說。

所謂的新世界,就是當代社會的建置,包含教育、科學、媒體、都市文化等等,這是台語跟不上也最是弱的領域,原因後論。其最顯著的缺陷,就是缺乏相應新事物的語詞,以及整套的慣用語。

慣用語之形成,需有一個系統熟練地運轉,將結果固定成語詞,以此為基礎,進而做更深更廣闊之敘述。因某些事理已成常識或被熟知,就會進化為「熟語」,熟知這系統的運用者,即透過此固定的模組以言說流暢,分析清晰。

新事物為何都講不順?

這也是台語人看當下台語新聞,總覺得不習慣的原因。新事物多用華語來建構系統,且台語本身並無普遍的報紙與網路媒體來敘述與討論。這也可以用來印證,你請老阿伯談農事,侃侃而談沒問題;若請他解釋手機的功能,恐怕就要參雜大量華語,還講得頓挫不已。

是以,我們讀地理時,必定會說到台灣地形「山高水急」,就是此學科固定的「成語」,但我說「慣用語」,因其為詳細的敘述濃縮而來,例如「台灣因山勢高聳河道短促造成水流急促洶湧⋯⋯」。

「山高」台語就說山懸(suann kuân),而水流速很快,台語有固定的用詞掣流(tshuah-lâu),是以在演講討論等各式言說中,直接可用:

山懸水掣流。

suann kuân tsuí tshuah-lâu.

如此的說法,我還是在網路上習得的(連結在此),要運用得思考一下,才得脫口而出,且仍未取得大眾與學界的肯認。說是慣用語或成語都可以,但就社會層面而言,並不為台語使用者熟悉,更別說廣泛使用。

此為新世界台語的大問題,對於現代社會與新事物,不僅缺乏新詞新語相應,連言說的系統都沒有建立,更別說到「熟語」這階段。

人類的語言就是懶,你缺乏實用性與競爭力,自然會被淘汰。是以生活在新世界的人們,就會捨台語而就系統完熟的華語或英語了。

建構語言的大系統

解決此問題,得要有一完整自足的系統來支撐。就新世界而言,首要得有媒體,但現在只有「公視台語台」,絕對是不夠的,其背後需語言學院或台語委員會,做語言的基礎工程與語言支援;且要有台語報紙、雜誌與網路平台,針對當下物事來書寫與討論;更要有台語學校,將基礎的人類知識,做全面性的翻譯與建構。

新世界系統未建立前,依然可用台語說,但會說得零碎、蹇澀、不完整。這絕非個人之力或一群民間有心者可以完成的,得要國家的大系統來建構才得完整與長久。

但在這之前,談到台灣的地形,我們先來把「山懸水掣流」說成慣用語,普遍為知識,進而定型為成語吧!

--

--

Gustave Cheng
Gustave Cheng

Written by Gustave Cheng

鄭順聰,作家,作品有《時刻表》,《家工廠》,《海邊有夠熱情》,《晃遊地》,《基隆的氣味》,《黑白片中要大笑》,《台語好日子》,《大士爺厚火氣》,《仙化伯的烏金人生》,《夜在路的盡頭挽髮》。籌備詩集《我就欲來去》,撰寫長篇小說《情歌唱徹》。

No responses y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