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布袋戲小說】贏的人啥物都無

Gustave Cheng
Jan 13, 20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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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篇布袋戲小說,寫的是江湖的恩怨和對搩,講的是網路科技的走精和滾絞。踮2021年正月、第61期的《台文戰線》季刊發表。

〈角色〉

桫欏(Sa-lô)

曼陀(Bān-tô)

垂枝(Suî-ki)

毛禾(moo-hô)

〈開場詩〉

孤獨是一匹衰老的獸

潛伏在我亂石磊磊的心裏

— — 楊牧

〈故事〉

桫欏定定想起彼改決死的相戰,彼个山塌,四箍圍仔全石頭,號做「石頭塌」

彼時,伊和曼陀已經戰兩个暝日矣,都戰甲無力猶閣愛佯力出來,伊毋知是按怎弓落去的。

想起彼上尾的結局,若親像佇桫欏目睭前重搬。

伊目睭看著的,是曼陀共伊的劍揤低,佇石頭面砉,砉甲出火金星。

曼陀跤步伐緊,就來拍箍踅。

當當時,桫欏是佇咧石頭塌的上下底,曼陀跤步掠緊,佇伊的四爿面走,愈走愈緊,袂輸捲螺仔旋。仝時間,劍去摖石出的火金星,愈來愈光,愈來愈炎,並曼陀痟緊的跤步閣較痟狂,爍爍顫。

「石頭塌」袂輸咧放煙火。

桫欏發覺著,這是曼陀的欺敵步,欲予伊目睭花去,趁機會來出手。

桫欏就共目睭瞌起來,用耳仔來聽,認彼劍和石頭相挨的聲,就知影曼陀伊人佇佗位矣。

欲趁曼陀跤步放軟的時陣,一招予死。

記持倒絞到遮,桫欏轉來到現此時,手去摸正手爿的面,是猶聽有,毋過,耳仔唇無去矣。

桫欏犧牲一塊耳仔唇,來取曼陀的性命,伊感覺真會和。

是按怎共曼陀刣死的,佇桫欏的記持內底,煞有兩齣戲。

彼當時戰甲全然無膏,毋但耳仔,規个身軀大空細裂。確定曼陀無咧喘氣矣,伊就死死昏昏去,跋入眠夢內底。

等伊去予救起來,人較清醒矣,煞分袂清:

佗一齣是事實?佗一齣是眠夢?

較成事實的過程是:聽著曼陀劍斷去的聲,趁這好機會,伊人飛起來隨揬出去,目睭皮嘛擘開,火金星差不多攏散去矣,賰寡烏焦烌。曼陀看著伊傱來,驚惶甲,兇兇狂狂共斷劍捽出去,伊隨坦敧身煞袂赴,耳仔唇去予削掉。

猶無感覺疼猶無時間想遐濟,手頭的劍就對曼陀的心臟正正插落去。

這敢若較成一場對搩的上落尾,猶毋過啊!曼陀遐狡怪,解決伊敢有通遐輕可?

較成眠夢的過程是:劍摖石頭面的聲,響袂停,佇伊的四周圍遨,毋知欲遨甲當時?就佇桫欏心頭起憢疑的時陣,伊感覺空氣中有物件逼倚來,彼是人的身軀,的確是曼陀本人,毋過,彼劍摖石的聲猶咧響。

有一支長長的物仔揬倚來,伊目睭那擘那閃,正爿的耳仔唇就予割落來矣。仝時間,為欲保護家己,伊攑劍紡一个大車輪,這招號做「吸積盤仔」,可比烏空共所有近倚的性命全吸倚來,用彼劍光共所有一切的性命絞絞掉。

掠準曼陀就是按呢予結束性命的。

這招劍法傷家己較贏傷對敵,出招了後,伊氣力毋但焦去,閣倒咬,人就來躄倒,毋知影人矣。

桫欏和曼陀會來決死戰,毋是in兩人的冤仇,是因為垂枝和毛禾咧起交繃。

垂枝佇深山林內修練功夫,真久真久矣,伊共家己關踮山洞內底,是欲來共孤獨(koo-to̍k)的底蒂,斟酌予透流。

有一工,某乜劍客毋知按怎揣的,去到彼揜貼的所在,問垂枝:

孤獨到底是啥物?

垂枝干焦應一句。

劍客落山,轉來江湖,就風聲講:

垂枝揣著孤獨真正的底蒂矣。

煞來起風波。

這句話毋知按怎盤的,盤到仝款佇內山斗底咧稽考孤獨的毛禾遐去。

毋知閣是佗一个劍客去拜訪的,或者根本無這代誌,話煞來盤來盤去,講毛禾才是真正徹理,垂枝揣著的,毋是孤獨(koo-to̍k),是孤獨(koo-ta̍k)

就按呢,江湖就有劍客咧共垂枝譬相,講伊是孤khu̍t、孤老,就是各馝啦,哪是啥物孤獨(koo-to̍k)咧!

想欲共這話講予垂枝聽,煞揣無伊修練的山洞;欲去問毛禾,伊人佇佗閣無人知咧。

功湖就為著 koo-to̍k和koo-ta̍k咧起冤家。

垂枝以早教過的徒弟徛伊這爿,毛禾的徒弟仔當然嘛為伊,兩派的弟子就佇功湖咧唱聲,講in這爿才是正港的koo-to̍k,對方攏是koo-ta̍k啦!

風聲佇江湖咧話來話去,鑿來鑿去,罵來罵去,就按呢來起戰事。

「覕佇內山毋是koo-to̍k,踮齷齪的人世修練koo-to̍k,才是正港的孤獨。」

「垂枝人歹鬥陣,伊的劍館才會散了了,伊是孤khu̍t啦。伊人就老矣,去內山等死,有影是孤老。」

「毛禾就是毋捌koo-to̍k,才會來去譬相垂枝。你想看覓,正港踮佇咧koo-to̍k的人,干焦欲共家己的心看予真,敢會去管別人是koo-to̍k或者是koo-ta̍k,伊彼假的啦。」

「koo-to̍k的koo-ta̍k有啥物無仝?」

「koo-to̍k是珍珠,koo-ta̍k是假包。」

「通浸佇咧家己一个人的內底面,才是koo-to̍k;姑不而將才來一个人,彼是koo-ta̍k。」

「好的是koo-to̍k,䆀的是koo-ta̍k。」

「koo-ta̍k就是寂寞,閣真需要別人咧,是一款關係的不滿足。」

「因為伊無法度和人鬥陣,才會來驚koo-to̍k,其實,伊是koo-ta̍k。」

「因為koo-to̍k捌袂透,才會來驚koo-to̍k,走去koo-ta̍k遐,予koo-ta̍k掜牢牢。」

「按呢,孤獨到底是啥物? 」

「敢講,孤獨是一招劍法?」

「孤獨通來刣野獸。」

「孤獨是獸?」

「孤獨是獸。」

見若江湖有代誌無法度解決的,神劍大天神就來跋骰仔。

咱攏知,骰仔有六个面,大天神跋著的彼面,就予彼面的劍客來捙拚對搩。

閣莫講這改的「垂枝毛禾事件」,為著孤獨是啥物,啥才是正港的koo-to̍k,兩爿的徒弟仔放刁唱聲,看鬧熱的人嘛沖沖滾。

按怎面對孤獨,是人人攏會拄著的代誌,到落尾,連看鬧熱鬥出主意的人嘛蹽落去,兩陣兩派攏有夠大篷,煞來絞做伙大捙拚。

這代誌鬧甲無法度收煞,神劍大天神就來出面,跋骰仔來決死戰,煞來跋著後壁面才蹽落來的桫欏和曼陀。

拄開始是踮「稀情石山」這山崙仔咧拚劍術,拚兩暝日兩人纏做伙,輾落去「石頭塌」的上下底,才有輸贏出來。

桫欏贏矣,伊這馬代表正港的koo-to̍k,毋是假包的koo-ta̍k,伊為垂枝出一口氣,拍贏這場戰爭。

伊用頭巾仔共鬢角包起來,按呢就無人知影伊耳仔欠一塊,耳仔肉毋知落佇咧佗一位的石頭縫,欲揣恐驚爛去矣嘛接袂起來。

伊共骰仔還予神劍大天神,就欲來回轉。

「佇遮宣布,桫欏你贏矣。」

「多謝,我為孤獨正名矣。」

桫欏共劍揹踮肩胛頭,越頭欲來走⋯⋯耳仔煞聽著劍去砉石頭的聲。

哈哈,曼陀,你死矣,這聲你真真正正揣著孤獨矣。

桫欏目睭瞌起來,看著四面八方的火金星,可比華彩燦爛的煙火,袂輸咧慶祝伊的勝利。

桫欏目睭閣褫開,頭前面是平靜的水波。伊人佇棑仔頭,等撐渡的過來,共伊載向對岸去。

和水面仝款,伊的心頭恬靜無痕,煞有聲浮出來:

「將其尾予你贏矣,請問,你有得著啥物?」

「你為垂枝出聲,走來相戰,伊敢知影這代誌?」

「失去耳仔,得著勝利,和你到底有啥物底代?」

「你是為著一个『名號』咧拚輸贏,koo-to̍k暫時歸垂枝,毋是歸你啊!」

「你也毋是垂枝的徒弟仔,你是欲替in出聲,為著koo-to̍k的名號咧捙拚。」

「你戰贏矣,桫欏你敢有得著啥物?為賭一口氣踮意念的戰場捙拚,拍贏矣,按呢是欲閣按怎?」

「敢確定你有和曼陀決死戰?或者這是一場陷眠,共耳仔削落來的,是你家己。」

桫欏的心坐清了後,才發現,捙拚甲連性命都欲無去,上落尾,干焦是予這齣戲來完成爾爾。

勝利的人啥都無提著,提著的是名號,是浮冇的虛名。

撐渡伯仔共船划倚,靠岸時硞一下出聲,喙就來唸:

桫欏曼陀,垂枝毛禾;意氣水波,風起隨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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Gustave Cheng
Gustave Cheng

Written by Gustave Cheng

鄭順聰,作家,作品有《時刻表》,《家工廠》,《海邊有夠熱情》,《晃遊地》,《基隆的氣味》,《黑白片中要大笑》,《台語好日子》,《大士爺厚火氣》,《仙化伯的烏金人生》,《夜在路的盡頭挽髮》。籌備詩集《我就欲來去》,撰寫長篇小說《情歌唱徹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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