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新台文歌】百年歌詞純度調查

研究許久的台語歌詞，都是紙上談兵；這兩年進入實際創作與錄製，讓我重新檢視台語歌詞之「純度」。

文章舉著名人物與樂團為例，來做「台文純度檢查」，思考「新台文歌」之可能。當然，台語歌多到聽不完，以下是片面之見，還請方家指教。

◎延伸閱讀：什麼是台文歌？

01.陳明章：歌詞吟唱帶有北投的泉腔，但總是有些許的華語化，最簡單例子是〈再會吧！北投〉的「吧」，明顯的就是華語，跟「嗎」孿生進入台語的體系。大師的音樂成就無庸置疑，唱之再唱還是覺得改幾個字會更好，但這就是歌詞的宿命吧！永遠沒有完美的。

02.伍佰：就《樹枝孤鳥》此專輯而言，台語純度比陳明章還高，還有談深度歷史之〈空襲警報〉，古漢文味道的〈斷腸詩〉等等。然而，有些用詞不知是押韻還是特意標舉，用法比較罕見，例如〈漂浪〉：有𨑨迌時的懵（bóng，懵懂）。

03.五月天：最早的兩張專輯，明顯有臭奶呆與倒音問題，可說是台語純度最糟糕的時候，〈憨人〉乃極致。早期五月天台語歌之悅耳與創新，可說是橫空出世，很可惜沒有持續下去。

04.葉啟田：暫時拉回早一點的〈愛拚才會贏〉，都是非常平易且朗朗上口的台語。內容要直接，旋律不能太複雜，基本上沒有深奧句法與用字，精彩的日常口語源源而出，這是台語歌的大庶民時代。

05.江蕙：早期的歌與葉啟田的套路比較接近，但在兩千年左右，融入許多新的唱法，也找來華語的填詞人。優點是打入非台語人市場，但其華語化非常嚴重，例如〈風吹的願望〉：「有一天你會看遍這个花花世界」，除了句法華語化，台語不太用「看遍」，多用看透（khuànn-thàu）。

06.滅火器：後江蕙時代，台語歌是一片廢墟，你看那時金曲獎入圍者都無新元素即知。沒多久，樂團時代來了，董事長、閃靈、旺福⋯⋯太陽花運動成就滅火器如日中天。不過，就〈島嶼天光〉來判斷，應是從華語思考來寫台語歌的，例如：咱著大聲來唱「著」歌⋯⋯日頭「一」peh上山⋯⋯框框內都是華語痕跡。然而，必須要肯定的是，滅火器在正字與台語文法的純化上，這幾年進步非常多。

07.玖壹壹：其台語華語嚴重「語碼混合」，反應台語人的語言實況，歌曲也「串流」了新時代的RAP潮流：聽眾沒有那麼多時間來抒情，歌要能立刻捉住注意力，直接飆出內心的意見。這團有幾首歌Youtube點閱率破億，影響力巨大，但對台語的推展功效不大，基本上是讓年輕學生知道還有台語這語言而已。

08.茄子蛋：此團是奇葩，華語化的程度甚低，要不就直接唱華語：不要玩手機。主唱暨作詞者黃奇斌具台語實踐與意識，寫出來的詞就不會有大問題。連〈浪流連〉受爭議的用詞：少年人怎樣「落地」，台語慣用「落塗」，但我覺得這處有新涵義與新語境，屬於「台語新詞」。

09.謝銘祐：黑哥在台南實踐音樂與生活之「無縫接軌」，不僅提倡台語，也研究台語，其台語的純度自是很高，更唱出悠遠的意味。許多人追隨他學寫台語歌，看似在地，實是未來。

10.葉俊麟：再次回到過去，是為了最後的結論。二十世紀台語歌詞之王葉俊麟，台語純度不容質疑，但其歌詞還鎔鑄新語，真是神人，文夏當然也是，請見連結。這一脈絡在台語受到禁絕，以及俗唱歌的普遍流行下，明顯弱化。台灣在解嚴之後，許多歌手與詞人造新語，可惜都是從華語借過來的，缺乏葉俊麟如此堅實之台語力。

11.李臨秋：當下台語歌創作還有一塊大缺漏，「古漢文」程度幾乎是零。李臨秋有堅實的漢學基礎，是那個時代的識字者都具備的，人說日治時期的台語歌顯得古雅，其實就是具漢學基礎，加上純然台語的環境（日語已進入）。分析當時的歌詞，很像讀一九三〇年代編纂的《台日大辭典》，來讀讀〈望春風〉的精萃：果然標緻面肉白，誰家人子弟。當下有幾個人寫得出來？

12.路寒袖：單就台語歌詞而言，路寒袖與詹宏達此搭檔，《春雨》、《畫眉》、《往事如影》三部曲，加上《戲夢人生》原聲帶，無疑是台語歌藝術之極致，從當時其競逐金曲獎的勢如破竹可知。但其溫柔婉約的風格與主題，在這紛亂多元的時代，似乎被淹沒了（而我總是一聽再聽）。

最後來談新台文歌。

鑒於五月天的慘痛教訓，以及新一代語言程度低落，導致台語歌之荒腔走板。新一代的台語歌工作者，慢慢有了基本ＳＯＰ，都會請台語專家來正字正音，調整裡頭的用詞與文法（雖說還不夠）。

且情勢有所轉變，新台文運動洶湧而起，除了口語日常化，還有台文課程、書籍、台語台等等，讓台語的詞彙量大增，書寫更為流暢，可寫得更深更廣。

但新台文歌不只如此，我們很有機會，重拾李臨秋時代之漢文古雅，加入葉俊麟新詞鎔鑄的手法，以正確的台文書寫瀏整，最重要的，吟唱新時代的內容與精神，化作多元的音樂類型，寫真正的「新台文歌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