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新台文歌】嬉班子《赤跤紳士》

Gustave Cheng
Jul 29, 202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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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年夏天,某日,阿爸特地叫我去,說有事情交代。
懷著忐忑的心情,就要來聆聽教訓,太上皇如此指示:

第一點:最近去我們民雄的演藝廳看表演(怎麼可能,他最討厭被關在冷氣間!

第二點:那場的節奏非常動感,聽起來很享受(什麼時候跟我一樣文青了?

第三點:彼團叫啥物的袂記得矣真讚,有機會一定愛好好仔支持。(我爸被圈粉了嗎?

我爸的話向來像童乩(tâng-ki)降下神旨,非得要我媽這個桌頭(toh-thâu)翻譯。原來啊,是我新港姑丈帶阿爸去看非洲音樂的表演,原因絕對不單純,定是有人情關係。果然,我表妹青樺人在樂團中敲擊樂器,這個舅舅是為了給她捧場才進場的,沒想到深得我家太上皇喜愛,我也被指派支援任務。

此台灣在地的非洲音樂團體,名為嬉班子。

表妹青樺平時工作家庭繁忙,融入樂團同大家敲打跳舞,是她紓解工作壓力、維持青春美麗的妙方。(跟我同年的她,無論是身材與臉蛋都像青春少女!根本凍齡!為何我沒有!)

透過青樺牽線,我就跟嬉班子的團長江鳥聯繫上了。原來,我們是嘉義高中同屆的,讀美術班(畢業紀念冊指證歷歷),後來在嘉義新港擔任國小美術老師,現熱衷搞音樂,還是從地球另一端來的非洲風格。

很快我就收到嬉班子曾入圍金曲獎的第一張專輯:《那些非洲人教我的事》。此後,江鳥時不時就丟西非音樂的影片來,要我感受一下。

從瘦弱國中生開始到當下中年大叔,我什麼音樂類型都聽:西洋流行,金屬搖滾,古典音樂,New age,爵士,民俗音樂,龐克,另類,地下,還有鯨鳴鳥叫森林大海的自然音樂,甚至太空船在外太空航行的宇宙妙音都聽過了,我的耳朵塞滿各式奇奇怪怪的聲響,都是純欣賞。

沒想到,江鳥就像個野人,豪氣地說:

聰--ê!咱用非洲音樂來寫台語歌!

我咧!步入中年才正式來寫歌詞,一寫就是最遙遠最陌生的類型,有影硬篤(ngē-tauh)。

打開資料夾,我和江鳥琢磨的第一首歌詞,時間記錄是2016年8月17日,從那天開始到2020年6月,約寫了十八首台語歌詞:都是江鳥將音樂丟給我,我立刻就填詞,快的話十五分鐘,慢的最多拖兩小時,我必定要把握耳朵生鮮的時刻,隨即將感覺譜詞,否則拖過時間,這詞就寫不出來了。

我們的合作斷斷續續,為何?你看江鳥臉書就知道:一下子去教非洲鼓,上山下海;一下子畫興大發,拚命創作非洲人圖像還開畫展;一下子跟嬉班子排練,外出公演;一下子秀太太的蛋糕手藝,更曬女兒的舞蹈成績(跳得真好);一下子自拍,一下子亂拍,更多時間在抱怨踅踅唸(se̍h-se̍h-liām)⋯⋯甚是突發奇想要辦音樂節,我建議用踏(ta̍h)做為場地名稱他也樂然接受,還請書法家寫好字體。

沒想到,一枚沖天炮射入,就把音樂節的理想燒成焦黑廢墟。

這就是我們的中年人生,總有太多的事想做,卻有太多現實的不得已。在理想與現實間徘徊,在家庭與事業間奔波,雖說這個世界不喜歡我們,也要邁開步伐扯開喉嚨大聲唱歌,此為新專輯的核心精神(寫了上千字終於要工商服務了),就像〈猶原是我〉如此訴說:

膽頭上在的是山 力頭上飽的是我

這个時代無佮意 目睭就愛擘予大

胸坎上闊的是海 去予人看無是我

雖罔冷風來剾洗 咱就催盡磅共喝

如此斷斷續續的合作,我是不急啦!但實在懷疑這台語專輯真能完成?這期間,嬉班子申請到政府補助,在音樂製作公司「三十而立」錄製,其中走走停停、吵吵鬧鬧、修修改改的,我終於我終於,收到了實體專輯。(沒有淚奔,但有發抖)

裡頭的歌全為江鳥領銜吟唱,全台語一聲華語都沒(多麼有自信),裡頭收錄我順聰的三首詞,內頁歌詞全部台文正字(我校對三次),以非洲的音樂打底,融合電音、RAP還有很多我說不出來的元素,非常飽滿,悅耳好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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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相當喜歡專輯的美術設計,質樸簡單,在大塊粗厚的字體與形象中,呈現默片般的動感,比起市面上花巧過於褥飾的文創設計,《赤跤紳士》大方爽颯,不囉唆,直接唱出我們的心聲!

想不到,寫詩寫了二十多年,能夠跨足到歌詞這一塊,還是我的母語台語,且寫作時,直接用台文來書寫,不是哼哼唱唱後用俗體字來標記 ——這就是我心目中的台文歌(定義請見連結),以書面語來創作,且著眼於當下生活的脈絡與心境,如同〈山苦瓜〉這首歌:

有當時仔心情可比山苦瓜

皺襞襞,勼做一條鬱卒甲

囥過頭恐驚會爛

大力共鬱卒的心情咬落去

順紲搵一丸沙拉搭

有食有味,苦澀帶清甜

瓤會脆,聲咔啦

喙舌敢若有節奏佇咧拍

這幾年,因研究台語我探究台語歌的百年軌跡,解析其中的喜與樂,優與缺,很多時候被統治,當別人的替身,被壓抑或是迫不得已,台語歌往往在邊緣且在特定階層與氣口的位置被鎖死。隨著語言正常化的進程,台語歌當更為全面與正氣,在《赤跤紳士》填寫的三首歌詞,我實踐了初步的企圖與想法(當然問題一堆待解決)。

台文歌正在創生中,我以文人的案頭行當填詞,踏出第一步,讓台語不只是鄉土、悲情、浪子,至少就《赤跤紳士》來說,可以寫中年的心境,現代的生活,愛情的虛幻,以及非洲音樂鼓點與台灣廟會獅陣之超連結。

我們嘉義人向來不按牌理出牌,想要搞出新的創意與領域。江鳥以非洲鼓樂突圍,我攜帶文學與台語的利器,要到歌曲的世界闖蕩闖蕩。

或許音樂與歌詞很「礙」你的耳與眼,這是因為,新的元素突圍了 ——人的耳朵總是懶惰的,慣聽自己喜歡的軌道與音頻 ——那就從專輯最後一首〈風吹田洋〉開始,輕輕柔柔的,隨著風在廣闊的田野徜徉——這歌的目的很簡單,讓你能睡場甜美的午覺,跟大自然一起呼吸,做夢,美好:

風吹過田洋 風吹過田洋

風吹過田洋 滿腹的憂愁

風佇遐吹

風吹過田洋 風吹過田洋

風吹過田洋 滿腹的憂愁

風佇遐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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Gustave Cheng
Gustave Cheng

Written by Gustave Cheng

鄭順聰,作家,作品有《時刻表》,《家工廠》,《海邊有夠熱情》,《晃遊地》,《基隆的氣味》,《黑白片中要大笑》,《台語好日子》,《大士爺厚火氣》,《仙化伯的烏金人生》,《夜在路的盡頭挽髮》。籌備詩集《我就欲來去》,撰寫長篇小說《情歌唱徹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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